七姨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楊 瑩

      也許是七姨命不好。就在她落地的那一刻，木制的腳盆箍突然炸開，滿月那天，又趕上她的父親突然去世。村上的老人們就說：這些都是不祥征兆，這孩子命太硬了！

      長大后的七姨盡管十分俊俏，但誰也不敢娶會“克人”的她，最后她只好遠(yuǎn)嫁外鄉(xiāng)。七姨父是孤兒，不怕“克”，可是嗜酒。一年秋天，七姨父酒后修理電線時觸電身亡。

      失去了丈夫的七姨，像一只沒有方向的漏船孤獨(dú)地在人世間漂泊著。

      她的大兒子十分體恤母親，是個孝子，但就是怕老婆。在外打工的錢一分不少全部得上交老婆，他只能用加班熬夜賺來的錢偷偷補(bǔ)貼母親。沒過多久，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清晨，加了一個通宵的大兒子睜著惺松的眼睛騎著摩托車，朦朦朧朧地出了車禍，先母親而去。這個惡耗如同一道晴天霹靂，掀翻了七姨這只風(fēng)雨飄擺的漏船，擊碎了七姨對生活的全部希望。

      村上人的議論又多了，命硬七姨克死了父親，克死了丈夫，現(xiàn)在又克死了兒子……七姨一下子老了，頭發(fā)白了大半，自責(zé)又孤獨(dú)地生活在人們異樣的目光里。她那空洞的眼神，遲鈍的言行，使我心頭發(fā)酸。也許人們的議論是對的，這就是命。但這一切又怎么能全怪我的七姨？

      七姨畢竟才五十幾歲，也常有好事者給她張羅找個伴。可是，七姨總是想到自己命不好，就不想再連累他人，婉言謝絕了那些媒人。有一次，村上有個在省城做事的人來看七姨。閑談中，勸她出去做保姆：“趁自己能動能累，你不出去苦點(diǎn)錢，指望誰給你養(yǎng)老呢？”七姨想通了，第二天就進(jìn)了省城，在一戶姓孫的人家做保姆。活也不累，就是買菜，做飯，做家務(wù)，只有雙休日的時候忙一些。但比起在農(nóng)村做田種地的忙活，七姨覺得輕閑多了，因此越發(fā)賣力地做事。
     東家老孫，年近七旬，喪妻多年。他對七姨樸實(shí)、善良、真正、勤快很滿意。時不時主動與七姨聊天，拉家常。一來二往，時間一長，老孫對七姨有了好感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 七姨是個自卑又內(nèi)向的人，一直缺少關(guān)愛。她知道自己的身份，對老孫的好感不敢有私毫非分之想，只是整天埋頭干活，對老孫的飲食起居照顧得更加體貼入微。與七姨朝夕相處的老孫越來越覺得離不開她了，終于在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，他向七姨坦露了心跡，他同情七姨的不幸，想在余生里，兩人相互照應(yīng)做個伴。　

      七姨看出了老孫對自己的一片真情，有點(diǎn)心動了。她想留下來和老孫過日子多好啊，以后老了再也不用回農(nóng)村遭罪了。互通心跡后，老孫對七姨格外好了。感動之余的七姨總是想起自己的命硬、會克人，她想，老孫是個這么好的人，我怎能昧良心地害他啊。幾番激烈的思想斗爭，七姨那顆剛被溫暖的心又冷了下來。接下來的日子里，七姨依舊賣力地干活，但有意無意地回避著老孫。老孫有些不理解，因?yàn)樵谒睦铮X得與七姨貼得很近，甚至感覺自己越來越離不開了。一個雨天的晚上，老孫又一次來到七姨的房間，再次表白了自己的心跡，他說，你和我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，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呢？我是個實(shí)在人，我會對你好的。七姨說，你對我好，我心里有數(shù)。可我的命不好，真的不想害你啊。老孫說，什么命不命，我們不信那些。七姨不敢抬頭看老孫真誠的目光，她沉默不語，那一夜，她無眠。

      第二天，老孫看七姨遲遲沒有起床，心想讓她多睡一會吧，自己就去菜場買賣了。菜買回來，已經(jīng)九點(diǎn)了，七姨的房門還是關(guān)著。老孫感覺有點(diǎn)不對頭，便使勁敲開了房門，才知道七姨病了，趕緊把七姨扶起來送到醫(yī)院。

      經(jīng)過醫(yī)生診斷，七姨患了子宮瘤，需住院治療。等老孫辦完了住院手續(xù)，七姨偷偷走了。老孫在醫(yī)院左等右等，就是不見人影，快中午了，這人去哪兒了呢？老孫又急又氣，跑回家中發(fā)現(xiàn)七姨的行李都不在了。正在他焦急萬分的時候，接到了七姨的電話，才得知七姨已回到了鄉(xiāng)下，她說：“感激你對我的關(guān)愛，我知道自己得了壞病，不能拖累你，你是好人啊……”沒等老孫開口，七姨就掛斷了電話。

      七姨走了。這一夜，老孫思來復(fù)去難以入眠。他想，與七姨在不在一起共同生活倒是小事，無論如何，要把病看好。他決定親自去找七姨。怎么找呢？七姨打來的是鎮(zhèn)上的公用電話，他也不知道七姨的詳細(xì)住址。這時，他翻到了枕頭底下七姨的一張照片。

      對！有照片就好辦，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她！老孫戴上草帽，挎上小包，帶上礦泉水和餅干，來到七姨所在的小鎮(zhèn)。他拿著七姨的照片，從小鎮(zhèn)附近的村莊開始，一個村一個村地打聽。找了兩三個村莊，沒有人認(rèn)識七姨。此時正值盛夏七月，陽光毒辣得很，連村里的牛和狗都躲到樹陰下避暑去了。老孫不顧這些，他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：一定要找到七姨！可是，老孫畢竟年紀(jì)大了，又從來沒走過這么遠(yuǎn)的鄉(xiāng)間小路，再加上又熱又累又餓，走到一個村莊時，他忽然感到渾身無力，頭暈?zāi)垦！２缓茫惺睿±蠈O趕緊一屁股坐在村頭的老槐樹下，直喘粗氣，濕透的衣服緊緊地粘在身上，讓老孫難受，更要命的是肚子里唱了一出又一出的“空城計(jì)”。知道了老孫找七姨的緣由，鄉(xiāng)親們都被老孫的情意所感動，都圍在老孫身邊，有的給他找來了水，有的盛了飯菜，還有的幫他打聽七姨的情況。

      功夫不負(fù)有心人。在鄉(xiāng)親們的幫助下，老孫終于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，找到了七姨。見到了突然出現(xiàn)的老孫，七姨目瞪口呆，緊接著，淚水盈眶。此時的老孫風(fēng)塵仆仆、滿臉憔悴，鼻孔里似乎噴著兩股怨氣，快步走到七姨面前大聲責(zé)備：“你怎么就這樣走了？！不知道你的病不能耽誤嗎？”七姨第一次看到好脾氣的老孫發(fā)火，想到他不遠(yuǎn)千里地找她，這份千辛萬苦的恩情讓七姨囁嚅著不敢出聲，大滴的淚水淌花了她的臉。半晌，七姨才說：“我知道你對我好，本來我是想與你一起走到老的，可老天不成全我們，我的病是看不好的，你不要把錢往水里扔了。”老孫看著這個讓苦命又使他憐愛的女人，無比心酸地說：“你沒去看病怎么知道看不好，只要有一線希望，我們都不能放棄，因?yàn)槲抑牢业暮⒆邮ツ笎郏悄敲赐纯啵也幌胱屇愕男鹤釉偈寢尅?rdquo;“……”七姨聽了老孫這番肺腑之言，哽咽著說不出話來。
      通往省城的末班車一路顛簸，七姨偎依在老孫的懷中，睡得很香，很香。

作者：楊瑩  女 1975年1月出生，愛好文學(xué)  ，癡迷文字，于1993年開始發(fā)表散文、詩歌等文學(xué)作品，散發(fā)于《雨花》、《青年文藝》、《女子世界》、《山東青年報(bào)》等報(bào)刊雜志。